虎口（五）
*接上文
那把剃刀像是把周冬雨的心性和头发一并剃去了。之前她总是觉得有一口气屏在胸腔不敢轻易呼出，现在倒是像有了只捂住口鼻的手，协助她让属于周冬雨的意念窒息一段时间。前半段拍摄历程中尚可以在陈念和周冬雨之间自如切换，现如今顶着平头的她倒是无比安分地守在了陈念的身体里，并打算进一步献祭出自己的灵魂。
已经急转直下的剧情继续往深渊万丈里滑。
被毫无悔意的道歉逼得失去理智，愤怒和憎恨熊熊燃烧下，她失手将魏莱推了下去。
陈念高考的期限将至，周冬雨也仿佛如临大限，先是睡眠变得极为轻浅，到夜间频繁醒来，再到整夜整夜地艰难入睡，混乱梦境里时而是一张张破碎的脸，时而是小北纹身与伤痕交错的后背，时而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电梯。
她的精神状态与陈念一起进入千钧一发的状态，像是在悬崖绝壁上攀住了一根枯木，不知自己重量承受的极限和枝丫断裂的噼啪声哪一个率先到来。
她觉得难熬，但却不愿从这种状态里撤离，她要保留对陈念最大程度的共情。
她记得陈念以十七年生命里最大分贝的声音嘶喊出那句“去赢得志在必得的辉煌”，那天烈日当头，用尽全力的呐喊几乎要她眼前一黑站立不稳。她知道陈念咬碎牙一般地在心底说过无数遍忍一忍，跟妈妈打电话时哭到涕泗横流也要极力使声音听起来平常，像是给妈妈也是给自己打气似地说“曙光就是眼前”。她想到陈念在三伏天被困在垃圾堆里那么久，穿着小北宽大的T恤低头呢喃的依然是“我必须得去北京”。
陈念坚持到底的信念她不会率先背弃。
何况还有小北。
可到底是要让自己休息得好一些，考生都会在高考前调整作息呢。
改善睡眠质量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去在意自己的睡眠长度。她放弃了逼迫自己入睡的努力，杜绝了任何关于失眠的心理暗示，甚至开始试图观察山城的深夜与凌晨。清晨三点多有垃圾车轰隆驶过，四点多有雀跃的鸟叫，天光未开时夜市收摊，早点出摊，夜归的人衰败困乏，早出的人则神采奕奕。她偶尔会站在窗前，看路灯一盏盏熄灭下去，慢慢等待自己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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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烊千玺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片场，无论是否有他的戏份。他喜欢蹲在马路牙子边，双手环住膝盖，以疏离又警惕的眼神观察四周，被胖虎调笑说像是不苟言笑的小工匠在揽活。可每当周冬雨看过去、他们眼神交汇之时，他就会露出微微的笑容，眼底满满的信任与关怀。
周冬雨想到那一天，Derek要她给出狠狠推下的动作和酿成大祸后僵住的眼神，魏莱滚下的那段需要择日单独拍摄。
山城的地势极为错落，动辄便是十来米高的陡峭阶梯。明明已经气喘吁吁爬过无数次，她站在上面往下看，居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，依然觉得小腿在微微颤抖。Derek站在她旁边轻拍她的肩膀，“你不能提前体现出你的害怕”，她点点头，像是提前为陈念忏悔那般对着对手戏演员说了很多遍对不起。
戏过以后她拖着脚步稍显疲惫地走向自己的保姆车，侧身上车前才发现易烊千玺跟在自己身后。理了理思绪后她扯出一个自认为还算热情的微笑要他上来坐一会儿。
她看着他鼻尖的青紫，笑了笑说：“千玺，害怕过吗？”
他略带疑惑地看着她“什么”
“陈念杀了人，你要给她善后，给她顶罪”
“还行”他难得得耸了耸肩“能体会一下这样的人生”
“你能理解小北吗，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豁出去”
她低头抠矿泉水瓶子外的包装纸，似乎并不是在等他的回答“可是我觉得有点心疼他，一想到他要搬尸体埋尸体，要在监狱里无望地呆那么久，就会质疑陈念是不是自私了些”
“不是这样的”易烊千玺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“如果像陈念那样经历过欺凌，或许会对世界有很多的怨恨吧，但是她没有，她要救小北，还想要保护世界”
“她问小北说自己不值得这样被保护。小北没有回答，但小北一定是觉得值得的”
“小北一定最希望陈念可以抵达安宁幸福的生活”
“当时看剧本的时候，我也问过自己，小北为什么要这样做”
易烊千玺的发音沉着如同被风捋过的七弦琴，像一把小熨斗把她的不安与怀疑慢慢熨平。
“两个人生残缺，从小经历世界恶意的人，要去保护世界，让人很悲伤”
“我大概就是在那里突然懂了，弄懂了他们，就觉得他们无论做什么我都能理解了”
易烊千玺很少一次性说这样多的话，听罢她愣了愣神。
“千玺，你悟性真好”
此刻的窗外是沉闷昏聩的黑夜，诺大的城市里借着灯光可以做到日夜明亮，而深陷困苦的人，望着明天却是沉沉灰暗。陈念与小北彼此为对方点燃了一盏灯，燃成了长夜里的一份希冀。剧情流淌至现在，他和她关系的本质，其实就是这盏互相点亮的灯。
JOJO姐反复叮嘱他们“不是爱情别乱演”，周冬雨曾因为这句话格外谨慎地把握着分寸。她逐渐懂得，那盏他们为彼此点亮的光亮，若是仅仅指代爱情，那真的偏颇又狭隘。两个让人隐隐心疼的少年，心灵上慢慢温暖和靠近，彼此救赎与慰藉。他们的手里或许都拿着一把钥匙，钥匙的名字叫懂得，因为懂得，所以无需那么多言语，就像春来时的脚步轻盈，救出被寒风裹挟的万物。
听到她的夸奖后，易烊千玺轻轻地笑了起来，梨涡里盛满了害羞。顿了一顿后，他还是开了口“你是不是休息不好，我看到你总是打呵欠”
不愿表露的困境被一个小男孩勘破，她不知是感动还是赧然，却还是眯着眼睛逗他“可不是吗，快高考了我紧张”
说罢她拍了拍脑袋“忘记恭喜你了！金榜题名！还是双料第一名！马上就是大学生了，感觉怎么样？”
易烊千玺装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“继续艰苦地半工半读吧”
两个人终于都放声笑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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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市的夏天，总是有突如其来的暴雨。天气在顷刻间就已经变化，窗外只可以看见铅灰色的天空，大块大块的乌云铺陈地极低，低得如同触手可及。杀气腾腾的雨滴很快便砸了下来，四周的玻璃窗上落满水滴，横一道纵一道，然后又被风吹得斜飞出去。
陈念站在考场外，雨滴打在雨伞上发出节奏混乱的啪啪声，手上捏着笔记本，分秒必争地还在查漏补缺。她知道小北在不远处看着她，沉沉的目光像是锚，紧紧拽着她这叶扁舟，保护着她不让她飘向风云诡谲的海域。
下戏时周冬雨站在远处看像那个穿着深色帽衫的少年，他手中握着墨蓝色雨伞，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露在外面，隔着雨幕也能感受到的棱角分明。
她刚刚看不见他的眼睛，但却清楚地知道他的眼神。小北无数次地以那样的眼神看着陈念，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——在人生每个重要的关口，我都会这样看着你，哪怕只是远远的注视。
周冬雨突然真心羡慕起陈念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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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与他都极善于独处，互相确认过这一特质后，相处模式开始变得愈发轻松起来，可以有谈不完的话，也可以面对着面长长久久地沉默。相处时间再长一些，她发现他有那样多奇奇怪怪的爱好，区别于平日里稳重成熟的那一面，他的爱好似乎都在拼命传达着他略微的离经叛道。
除去书法与画画，他热衷于泥塑、盘核桃、玩铁、拍虫子，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进入沉浸状态，在自己的世界里撒野地玩。他说他在出道前很爱玩，很顽劣，把自己搞受伤也是常有的事。他说自己以阳光正能量的方式度过了自己的叛逆期，所以能够演小北觉得很爽。
“挨揍也爽吗？”她笑着问。
“挨揍最爽”他一点儿也不含糊地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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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近杀青之时周冬雨收到易烊千玺发来的一张图片，泥塑的雏型，一个人，费力地仰着脸。
“渴望光明的人？”
“嗯”他回复道“把无数个黑夜摁进一个黎明”
将过往黑夜藏于心，守得一个黎明。
她明白他的意思。
“那么请问艺术家千玺，捏得是你自己吗？
“是我们”
“还有小北跟陈念”
规范的字体排列在手机屏幕上，却在她心里吹进了一丝杂念，惊扰了她自以为坚固的内心的安宁世界。
tbc
我来填坑（自割腿肉）了。
注意力和专注力被各种新闻扰乱，文字也跟着混乱，写成了略带蒙太奇的感觉。
如果没有其他废话的话，不出意外这应该是虎口的倒数第二篇了。
希望大家都能从这一场灾难里安然脱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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